第二章

“好,开始拍了。”

如果你离上网这件事儿足够近,你肯定听到过安迪说的这些词儿……不管你会不会说英语,不管你的生命中是否拥有过一部电子产品,无论你是一位来自中国的亿万富翁,或是一位新西兰羊牧场主,你都会听过这些词儿,尼泊尔的武装叛乱分子,也听过这些词儿。因为这是有史以来浏览次数最多的视频,浏览次数比地球上的人数都多。谷歌估算,有94%的世人观看了“纽约卡尔”这段视频。

安迪编辑后的视频……大致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我是一团糟,因为连续22小时都没有睡觉。脸上基本是素面朝天,上班的着装也基本是“随便穿”,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色连帽衫,牛仔裤的膝盖上还有洞,所以一点都不暖和。我的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头,尽管灯光直射我的眼睛,我也使劲不眯着。想想这些条件,就觉得我看起来还行。也许是因为这个视频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所以都不觉得尴尬了。我的眼睛黑黝黝的,甚至当太阳出来以后,我的眼睛看上去也是瞳孔占了绝大部分。在杰森LED设备的灯光下,我的牙齿闪闪发亮。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上去喋喋不休的。可因为缺觉,我的头开始昏沉,声音也哑哑的。

“大家好!我是阿普丽尔·梅,我现在身处23街和莱克星敦大街的交会处,旁边有一位奇特的不速之客。他是今天凌晨大概三点前到访的,一直守卫在格拉梅西剧院旁的红辣椒墨西哥烤肉店(Chipotle Mexican Grill)前,就像一名来自未知文明的远古勇士。他冷冰冰地凝视,看起来却挺慰藉的。就像是,比方说,我们每个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搞清楚……甚至连这个三米高的勇士,我们也搞不清楚。生活的重担让你垂头丧气了吗?别担心……你一点也不重要!你也许会问,他这样盯着我,我会觉得更安全吗?我告诉你:不会!但也许,安全并不是这一切的重点!”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对情侣从旁边走过,在这样的一个漫漫长夜之后往家赶。他们回头望了一眼相机,却没有多看一眼这个巨大的、怪怪的机器人。

相机的角度突然变了。(这是因为我咕哝了几秒钟在想词,所以听起来挺傻的,安迪向我保证他会剪掉我像个傻瓜在说话的这一段。)

“他的名字叫作‘卡尔’!你好,卡尔!”我踮起脚尖,把假话筒对着卡尔。我身材娇小,还不到一米六,所以显得卡尔更加高大。卡尔当然是一言不发。

“一位沉默寡言的机器人,可你的外表很有分量啊。”

又一次叫停,然后我转过身,盯着相机。“这就是静止的、结实的,摸上去还有些暖暖的卡尔,一位身高三米的机器人,可纽约人似乎觉得没那么有趣。”

停!

“纽约人觉得他是什么呢?一件艺术装置?公寓里撵走游手好闲的房客时一并扔出来的得意设计?附近拍电影时忘掉的道具?这座不夜城是否已经变得如此淡漠,甚至连最奇特、最出奇的事件也引不起它的注意了?不,等一等!有位年轻人停下来看了,让我们问一问他是怎么想的。”

停!

然后安迪就对着我的假话筒了。

“请问你是……?”

“安迪?斯堪姆特。”安迪看起来比我紧张多了。

“你能证明红辣椒的外面站着一个三米高的机器人吗?”

“我能证明。”

“你能证明事实上这并不正常吗?”

“嗯哼。”

“你觉得它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现在想想,卡尔有点吓到我了。”

“谢谢,安迪。”

停!

“全世界的公民们,现在你们看到了。这个巨大庄严的、令人生畏的,还有点暖暖的男性机器人已经降临在了纽约市,他一动不动,对一段一分钟的视频来说,他的出现已经足够有趣。”说这段台词的时候,拍的都是机器人的近景。尽管他一动不动,却充满了动感,外表之下能量闪动。

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我都想着创作这件作品的艺术家,她一定是位同道中人。她将整个灵魂倾注到如此非同凡响的事物中,可是这样的作品却可能被整个世界所忽视。我试图进入她的思想,探索她的创作意图,同时,我也想向全世界呼喊:来欣赏这件作品,欣赏它对美丽和形式的无知吧!我还想向全纽约的人呼喊:来欣赏一下酷毙了是啥样吧!我希望人们醒来,花点时间去看一看这件不同寻常的人类杰作。如同后知后觉的欢闹。

——

“怎么样?”

“啊,很好!太棒了!你看起来美极了,又聪明,网友们会爱上你的。”

“哦,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突然觉得特别累。”

“嗯,累也说得通啊。你为什么还没回去睡觉?”

“除开这个巨型机器人吗?你知道的,我又加班了,又一次紧急集合处理危机事件。”

“可你至少有份工作。”

安迪在尝试自由职业,没有学费还贷压力的人都会这么做,因为他老爸就是腰缠万贯的好莱坞律师。

就这样,卡尔就不在我们的话题中了。在我对工作发牢骚的时候,安迪又拍了几组近镜头,他告诉我有位新客户想让其公司的徽标看起来更“计算机化”。为了尽可能近地凑到机器人的脸前,我甚至站到了安迪的肩头,并尽力把相机端稳拍了些辅助镜头素材。我们一直在谈论工作和生活,然后就差不多四点了。

“啊,阿普丽尔,这真他妈的超级古怪,谢谢你在这么冷的一个夜晚,把我叫出来和你一起拍一个机器人视频。”

“谢谢你能来,哦,不,我才不会去看你编片子呢。我要回去睡觉。你要是胆敢在中午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就把你插在卡尔头上的那个尖东西上。”

“别客气。”

“明天见。”

在乘地铁回家的路上,我把手机调成了勿扰模式。那一晚,可能是我后来“挂掉”之前睡得最香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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