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舞

“侯爷最近大刀阔斧的革旧立新,满朝文武都快让你换了一半的人了,最近哀家收到的弹劾你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不知侯爷如何自辩?”

元冽闻言,也假模假式的回道,“回禀太后,臣一心为公,正所谓不破不立,那些被替换掉的都是些靠着家族裙带庇荫爬上来的尸位素餐之辈,有这些蛀虫在,大周江山迟早会被他们拖垮,您不要听信他们的谗言,参臣的都是些心怀鬼胎,担心自己乌纱不保的无能之辈,太后英明睿智,定能明白臣的一番苦心的。”

齐月盈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啊,你就不怕操之过急,引得他们对你群起而攻之?”

“他们能攻歼我什么?无非是说我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觊觎大周江山。可我到底是不是狼子野心,你最清楚了不是吗?”他拉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我图谋也只图谋你啊,只要你愿意和我回西域,我们现在就把这烂摊子扔给你两个弟弟,当谁乐意管似的。”

齐月盈被他逗笑,“我不会跟你去西域的。”

“为什么?你也去过西域的啊,那里的绿洲很漂亮,王宫也是金碧辉煌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宫殿,我可以专门为你建一座啊,如果你要是嫌弃那里不如大周繁华,我可以好好治理啊,我保证十年之内就让西域成为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我不会让你吃一点苦的,要不要跟我走,嗯?”

他又开始不要钱一样的给她灌迷汤,奈何她妾心如铁,就是不为所动。

“我还是喜欢待在自己的地盘,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和你去了西域,我会很想家的。再说了到了那边之后,我人生地不熟的,生死荣辱全都由着你,万一你对我不好怎么办?万一你纳妾怎么办?万一我不喜欢你了怎么办?我这个人最受不了受人摆布了,我还是更喜欢权利都握在自己手中,这样我才能睡得安稳。”她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可是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元冽听懂了,他叹息一声,“你小时候胆子没这么小啊,怎么长大了反倒像是被吓怕了似的,变得这么不安。”

齐月盈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她不愿意回想了。

她把话题又转回朝政,“我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打算废掉内阁?”

元冽扬眉,“看出来了?”

“你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不然李岩宋骞云逸他们三个也不会拼了命的想把你踩下去了,你若真的那么做,恐怕他们会和你不死不休的。”

这才是齐月盈担心的地方。

元冽对她解释道,“废绰内阁,势在必行。你应该知道,内阁建立之初,是因为大周太/祖皇帝想要阻断士大夫阶层染指皇权的野心,在前几朝,那时候没有内阁,皇帝想要治国,必要要仪仗士大夫们的相助,所以才会有什么‘王与马共天下’、‘朕与士大夫共河山’之类的典故流传出来,说白了,那时候皇权总是会被相权制约的,皇帝一不留神就会被架空,处处被士大夫阶层掣肘,所以那时候,世家尤其强大,强大到可以有封地,可以养私兵,皇权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大周设立内阁之后,用四位内阁辅臣分担了原本集中在一人身上的相权,士大夫们大受打击,世家也再难成气候,皇权相对而言,就平稳的多了。再加上后来萧家皇帝为了偷懒,又设置了司礼监,皇上的日子就过的更舒服了。

可这样做的弊端就是,权利过于分散,整个国家的运转效率变得极其低下,皇位是稳了,可是国家却日复一日的衰朽腐败,这就是为什么萧家会走到如今这步的原因。

我想废掉内阁,和你废掉司礼监是一样的,我想把分散的权利重新集中起来,让整个大周朝廷从上到下焕然一新,能者上,庸者下,唯有如此,等你将来改朝换代之后,才能有个好的开端。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是换个朝代呢。那些尸位素餐的老臣,他们都是大周的旧臣,你若想改天换日,他们未必会忠于你,反而还会想尽办法阻挠你,拖你的后腿,现在我在,我帮你把这些扎手的荆棘都砍掉不好吗?你应该谢我才是啊。”

齐月盈:“那我就谢谢你了。但你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免得适得其反。”元冽是雄才伟略的英主,他不需要李岩宋骞云逸那样的官场老油条,他也瞧不上他们平庸的才能。

在元冽手下办事,其实最重要的是能够完美利落的执行他的意志和决策,他一个人的脑子就已经胜过了满朝文武,像李岩那种,在元冽眼中不过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说他完全没本事吧,还能给你拖个后退,唱个反调,元冽这种雷厉风行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别担心,我真没想让大周江山改姓元来着,我发誓,废掉内阁之后,你给我封个宰相就行。我会帮你把你想做的都做好,将来你想把江山给谁都好,只要记得把你自己留给我就好。”

齐月盈:“好好好,你想做就去做吧。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云府。

自从迁都金洲之后,云姨娘便带着她的侄女回娘家了。

她们都是齐昇的妾侍,可是齐昇和周氏死后,这承恩侯府就冷冷清清的,一丝人气都没有。

齐月盈是出嫁女,又贵为太后,当然不可能住在娘家,齐琮出家之后一直没有还俗,如今还住在报国寺里呢,至于齐臻,他要在前线领兵,根本不可能回来。

云姨娘每天在家以泪洗面,齐月盈得知之后,便让云氏姑侄回娘家了,并且她还对云家说,只要阿臻同意,这两位承恩侯府的妾侍再嫁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云姨娘怎么可能会同意再嫁,如今齐臻已经是侯爷了,她身为承恩侯的生身之母,再嫁算怎么回事?

况且她不傻,尤其是在齐昇死后,她迅速的成长起来。如今领兵抗狄的是齐臻,大周绝大部分的兵权也都在齐臻手中,这江山早晚有一天是齐家的,那么齐臻很有可能登顶大位,到时候她可就是新朝的太后了。想想如今齐月盈有风光,到时候她这个云太后只会更加的风光。

云逸给齐昇当了半辈子的应声虫,从来都是指哪打哪,如今齐昇死了,齐月盈摄政,云家身为齐家的附庸,原本也是不用担心自己家的荣华富贵的,尤其是云家还是齐臻的外祖家,将来若齐臻能够再进一步,云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只是云家人算盘打的好好的,却横空杀出来一个元冽。

这元冽非但和齐月盈暧/昧非常,还颇为专横跋扈,如果元冽真的有一天大权独揽了,那么他会不会直接篡权夺位?想想西域十六国,元冽不是做不出来那种事。

若真是那样,云家还有什么希望?

所以忧心忡忡的云逸便来找云姨娘商量了。

“你看是不是给阿臻写封信,跟他说说如今朝中的局势,让他提醒太后,不要过分信任元冽,不然万一哪天江山落到了元冽手中,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个元冽真有那么厉害?父亲你和其他几位阁老一起联手也对付不了他?”云姨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云逸便对她解释这其中的缘由,“谁告诉你几位阁老联手了?连不了手。宋家是个大家族,李家根基在北方,如今迁都到南方,已然是元气大伤。而宋家不同,他们家本就是江南大族,如今迁都金洲,宋氏一族如鱼得水,跃跃欲试,正准备借着宋骞大展身手呢,结果却被元冽给拦了。宋家或许会和李家联手,但是他们不会和云家联手,至于贺家,他们原本也是江南巨富,可是和世家大族还是比不了的,况且贺璋是太后心腹,只要太后不授意,他从来不主动搀和任何权利争斗,他是太后的纯臣,不可能和任何人联手。正是因为大家各怀鬼胎,所以才极有可能会被元冽各个击破啊。”

云姨娘:“可是阿臻说话,太后会听吗?毕竟离得这么远。鞭长莫及啊。”

“太后若听就算了,若是不听......咱们还是让阿臻早作打算吧。”

云逸说着,略显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光。

云姨娘心惊,“父亲的意思是?”

“阿臻手握重兵,如今大周江山的安危全都在他手中。萧煜不过是个奶娃娃,齐月盈一介女流之辈,齐琮手里有七万禁军,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保卫一个金洲城还可以,若对上阿臻的四十万大军,就不够看了。而元冽,他的兵都在边境,阿臻不会让他的兵进来大周境内的。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先杀了元冽,再拥立阿臻,到时候,江山就是阿臻的了。”

云姨娘的心脏紧张的砰砰乱跳,“可是,可是,阿臻会听咱们的吗?还有就是,满朝文武真的会信服阿臻吗?”

“富贵险中求,风险肯定有,但只要阿臻登上帝位,其余的,我这个外祖父自会替他料理妥当。咱们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我云家这么多年一直屈居人下,也是时候为出人头地搏一把了。况且元冽如此猖狂,还不给别人留活路,你以为只有咱们这么打算?宋家和李家怕不是也在如此打算。”

云逸说着,冷笑一声。

云姨娘觉得很不可思议,“父亲的意思是,他们也有自立的打算?可是宋家和李家手中无兵啊!”

“他们不会自立,但是他们会拥立新主,南方有头有脸有实力的藩王还剩三个,他们若要拥立,必然是从这三位藩王中则其一。藩王手中有封地,有兵马,有银子,大不了就割据嘛,反正大周江山也支离破碎了,再多分割成几块也未尝不可。”

云姨娘目光转了转,“能不能拉拢他们,让他们支持阿臻呢?”

“很难,几乎不可能。造反风险多大啊,冒那么大风险,肯定是想自己拿最大的好处。就算他们拥立阿臻,到时候最大的好处也是云家拿,李岩和宋骞,谁又乐意替他人做嫁衣?”

云姨娘咬了咬唇,最终下决心道,“那好吧,我给阿臻写封信,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总不能我们忙活半天,到头来倒替那元冽做了嫁衣。太后也真是糊涂,竟被那样的狼子野心之辈哄了去,真是枉费了她父亲对她的一番教导。我若是她,就该早日把江山传到阿臻手中,阿臻到底是她弟弟,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可她偏偏要宠信那个元冽,就算元冽登基了,难道还能封她一个前朝太后做皇后?别开玩笑了,哪个男人不要面子,她连孩子都生过了,到时候能不能给元冽做个妃嫔都难说,兴许元冽改朝换代之日,就是她这个前朝太后被赐死之时,她还真的相信元冽会一直给她做牛做马,辅佐她儿子开创万事基业呢!哎,真是傻,傻到家了。”

云逸:“对,到时候你就这样劝阿臻,你也别写信了,就亲自去趟前线,当面劝说阿臻。告诉他,他姐姐被元冽哄骗蒙蔽了,他若再置之不理,大周江山就要落到元氏手中了。”

......

寿安宫中。

王兆给齐月盈送来了关于云家的消息和动向。

王兆这个东厂督主虽然没有曾经的洛修那么厉害,但是真正要紧的事,王兆从来都没有含糊过。

几乎是云姨娘才一动身离开金洲,齐月盈这边就收到消息了。

对于云家的打算,其实齐月盈也能猜出个大概,于是当王兆问她要不要处置云家或者云姨娘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到底是阿臻的亲娘和外祖家,她怎么好真的对他们下手。况且,她也很想知道,阿臻在经过云家的游说之后,到底会如何抉择。

她让人把齐琮宣进了宫,并把最近朝中的局面,以及云姨娘前往淮河前线的事跟他说了。

齐琮手中转动着水晶佛珠,闻言,微微一笑,“姐姐担心阿臻会反吗?”

“你先告诉我,你想做皇帝吗?”齐月盈反问他,其实她虽然早有打算要把皇位传给两个弟弟之一,可是具体传给谁,她还真的没有仔细考虑过。按道理来说,阿琮是她的嫡亲弟弟,她应该更向着他,可其实在她心里,阿琮阿臻她都一样疼,她也相信他们都是好孩子,好弟弟,都有各自的本领,若真把江山交给他们,他们也都能凭借自己的手段治理好。她从不怀疑两个弟弟的才能。

云家这次的举动倒是逼的她不得不提前考虑,到底选谁好。所以她想先问问阿琮,听听看他到底怎么想的。

“凭心而论,不想。”齐琮答的很干脆,“以前父亲在世时,想过,那时候我觉得,或许有一天,我会和阿臻争夺太子之位,后来出家了,父亲过世了,我就再没兴起这个想法。比起当皇帝,我觉得当个和尚更适合我。”

“你还真不准备还俗了?”齐月盈皱起了眉头,有点发愁。

“随缘吧,反正我现在还是觉得精深佛法比万丈红尘更吸引我。姐姐无须顾虑我,我不是故意谦让,我只是遵从内心真实的想法。当皇帝太累,要操心的事太多,还不一定自在快活,我不想自己的余生背负那么多责任,我只要守护好姐姐就好了。

姐姐做太后,我就替你守着金洲城,姐姐哪天不做太后了,想去其他地方了,我就陪你一起去。哪怕你决定嫁到西域去,我也会带兵陪你一起嫁过去,定不让别人有机会欺辱你半分。所以姐姐你不要怕,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如果阿臻想做皇帝,那就让他做吧,他的性格更沉稳,应该能担得起江山重任。”

齐月盈闻言,不由得眼眶微湿。

齐琮赶忙哄她,“怎么哭了?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不是,没什么伤心事,就是觉得,我自己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好弟弟呢,我大概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今生才有这么多福报,父亲,母亲,你,阿臻,你们都对我太好了。”

她含泪微笑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

齐琮替她擦眼泪,“是不是元冽让你压力太大了?你不要太惯着他,也不需要过分忌惮他,我知道你或许是顾虑大周与北狄和西域同时为敌太过艰难,但世间事就是如此,并不是你畏惧就能改变的。元冽让你觉得开心,你就留他,他若让你不开心,你就赶走他。他若令你为难,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替你除了他。这里是大周,是我们齐家的天下,没道理姐姐还要忍让着他。”

“我没事。他对我挺好的,你不要担心。”齐月盈赶忙又替元冽多说了几句好话。

齐琮微笑着听她说,可其实却信一半留一半。元冽回归大周之后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他对这个朝廷与皇宫的掌控其实远远超过别人的想象,他不动元冽,不过是因为姐姐还顾念着他,姐姐想留,那就留,他也乐意见到姐姐身边有人陪伴。

但若是元冽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她不开心,那么这个人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说完了正经事,齐月盈又拉着阿琮闲话家常,天南海北的随便聊聊,他又给她讲了几段佛经中的小故事,最后总算是把她哄的开怀了,他才迤迤然离去。

送走了齐琮,齐月盈原本是想休息一下的,结果没想到德太妃求见。

齐月盈有些恍然,自从迁都到金洲之后,原本后宫的一众妃嫔都快被她忘记了,按照大周惯例,那些位分低的妃嫔,是要给大行皇帝殉葬的,可是齐月盈没有让他们殉葬,除了妃位的和已经生育过的,其余的她全都给了她们一笔银子,愿意归家另嫁也好,愿意留在宫里了此余生也好,都随她们。

结果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拿着银子归家了,剩下的多半是些无家可归的,或者归家之后下场会更凄惨的。

而整个后宫中,除了齐月盈,唯二生育过的,也只有原本的德妃和云嫔了。

德妃自然是德太妃,至于云嫔,齐月盈给她提成了云太妃。

现在齐月盈摄政,后宫的琐碎事务就一概交由德太妃和云太妃商量着办了,总归是些吃穿用度的小事,又没有皇帝可以争宠了,这些太妃们的日子过的十分消停,平日里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宫里闭门不出,齐月盈也很少想起她们,现在德太妃忽然求见,她还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如今朝中的局面,她估计德太妃或许是受李岩所托来的。

德太妃来的时候还带了她的女儿,宝仪公主。

云太妃的女儿是凤仪公主,两个封号都是萧允宸活着的时候给的,她们两个前后脚降生,生日只差了一个多月,都比阿弥大一岁多。

德太妃带着宝仪公主给齐月盈请安,齐月盈按照惯例,与德太妃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又给了宝仪公主一堆赏赐,之后才感叹道,“你的脸色怎么憔悴?如今先帝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宝仪还小,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她考虑啊。再说了还有李阁老呢,你这样憔悴,他看了不定多伤心。”

德太妃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很憔悴吗?我自己连镜子都懒得照,竟是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模样了。”

“虽然说女为悦己者容,可人活着终究是为了自己,你就算惦念先帝,也不要伤心太过,人活着,总还是有希望,有盼头的。”

齐月盈宽慰她两句,实在是德太妃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她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可是在萧允宸死后,却像是一朵快速枯萎的花,竟再也看不到半点当初的明媚鲜妍。

“左右不过是守寡的日子,能有什么盼头。也就是盼着宝仪能快点长大,她长大嫁人了,我这辈子的责任也就尽完了。”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感慨,“想当初刚入宫的时候,我还有很多雄心壮志呢,还不自量力的想要和太后您一争长短,结果才一伸手就被打了脸,后来生下宝仪,先帝也去了,我真的是觉得大梦一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我不像太后您,您如今还能摄政,江山家族黎民百姓都需要您,而如今需要我的人,就只有宝仪了。”

齐月盈听的出来,德太妃说的是真心话,就是真心话才让人觉得凄凉。

“你也不要这样颓丧,守寡怎么了?寡妇就不能再嫁吗?寡妇就不能做点别的事了吗?我身边的锦绣只是个宫女,她还能倒腾出薯粉来给朝廷赚银子呢,更何况学富五车的你?

我看你这毛病就是闲出来的,改天得给你找点事情做,让你能够施展所长,如此你才能重新活过来。”

齐月盈说着,就在心里盘算开了,“你觉得善济堂的差事如何?专门安置孤寡老弱的衙门,迁都之后,孤寡老弱流离失所的情况多不胜数,朝廷拨了许多银子下去,但事情具体办的如何,其实我也顾不上,你若愿意,不如就去搭把手,当是散散心也好。”

“那可多谢太后了。”德太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明亮了几分,“也就是您,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才能镇住这乱世山河。但我今日来,其实是受父亲所托,想来跟您说一声,菩萨心肠不为过,但若有人仗着您的菩萨心肠放任自己的狼子野心,那可是会酿成大祸的。如今大周半壁江山刚刚稳定,实在是不宜再起祸乱了。”

“李阁老一片忠心,我懂得,让他放心,我自有分寸。”

德太妃起来给齐月盈跪下,郑重道,“父亲还让我跟太后说,太后信任归义侯没关系,但太后当清楚,自来文臣不能兼任武将,归义侯文能□□,武能定国,乃不世出的天纵奇才,他如今是一心为公也好,是狼子野心也好,只要他不调西域兵马入大周,一切都可由他。但若有朝一日他想调西域兵马入大周,太后须当断则断,否则就是要将齐家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人。

父亲一生为朝廷尽忠职守,虽才干不及归义侯,但父亲心中是忠于太后,忠于百姓的。

若大周境内再起祸乱,汉人江山必会彻底被北狄踏平。

纵使太后情根深种,但念在天下黎民百姓的份上,也还是要请太后以大局为重,以江山为重,以万民为重!”

她说完,朝着齐月盈一拜,这一拜,竟与李岩本人的神态气势一模一样。

齐月盈的心沉了沉,那种复杂难言的滋味根本无法形容。

她静默片刻,然后郑重的回道,“好,还请转告李阁老,哀家定会以江山为重,以万民为重。”

......

九月初八,元冽生辰。

因为父母妹妹皆不在世,所以往年,他从来都不庆贺自己的生辰,也不许别人来贺。每到这一天,他的情绪都会变得格外不好,因为会想起过去。

齐月盈提前几天把给他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除了亲手绣的荷包,还有一条她亲手绣的玉带。

元冽收到礼物很开心,齐月盈原本也以为他这个生辰就算是过完了,但没想到的是,九月初六那一天,元冽派人来接她,说侯爷新建了一处园子,准备在那里庆贺生辰,希望太后能够赏光赴宴。

齐月盈觉得有些新奇,但也还是去了。

她想看看元冽又在玩什么花样。

结果到了那里之后,发现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赴宴的宾客只有她一个人。

这园子建的极美,依山傍水,花香鸟语,雕梁画栋之余还不失古朴清雅,尤其是元冽在园子里设置了许多巧夺天工的机关,为园子增添了许多仙界般的意境,这一路行来,她一路都在赞叹。

倒不只是赞叹这个园子的巧夺天工,而是赞叹元冽在繁忙的国事之余,居然还有精力心思造这么一座园林。

果然天纵奇才就是这么了不起吗?反正她是真的比不了啊。

绕过一片竹林,为她引路的婢女悄然退下,她听到了幽幽的琴声,顺着那琴声的牵引,她缓步向前,发现元冽正坐在一处高台上,悠然抚琴。

风轻轻,水潺潺。

竹林前一袭玄衣的俊美公子垂眸抚琴,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缓缓抬眸向她看来。

只这一眼,齐月盈便觉得自己被摄住了心魄一般,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此刻的元冽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从头到脚都仿佛在发光一样,好似仙君临世,那独一无二的风流,那美轮美奂的容姿,心智稍不坚定的都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生怕往前一步会冒犯仙君脚下的净土。

两人中间,隔着一方水台,这水台周围环绕了一圈圆形的水帘,台子建成了盛开的莲花状,可以想象,若有美人站在这莲花水台上翩然起舞,该是怎样一番动人的美丽景致。

一曲终了,齐月盈站在对面,遥遥与他对视,“许多年没听哥哥弹过琴了,今日闻之,尤胜当年多矣。”

元冽手抚着膝头上的琴,笑言,“圆圆来赴我的寿宴,不知有没有带贺礼啊?”

齐月盈微怔,“贺礼不是前几天就给你了?”

“那不算,前几天又不是我的生辰。今天你来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送吧?”

他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齐月盈知道他这是有想要的东西,也惯着他,“哥哥想要什么,直说吧,能送的我都送。”

“我想要你为我跳支舞。”

齐月盈眨了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可是你也没早说,我没有舞衣啊,穿这个跳也不好看啊。”

“竹林后有一间竹屋,里面有我为你准备好的舞衣,去换吧。”

元冽勾唇一笑,万分期待的样子。

齐月盈莞尔,“好吧,谁让你是寿星,你最大呢。”

她转身去了他说的竹屋,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件白纱舞衣,展开来在身上比了比,倒是很合身。

她褪下原本的衣服,换上这一件,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元冽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穿上这件舞衣,很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意味。

不过除了这件舞衣,她还看到了放在舞衣旁边的两个饰物,一个是系在脚踝上的银铃,一个是一条红色的丝带。

若是戴上这个银铃,脚上就不能穿鞋了,罢了,不穿就不穿吧,既然是他安排的,她就全顺着他好了。

可是这条红色丝带是做什么用的?

她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个也不是缠在腰上的啊,不解之下只能拿着这条丝带去问他。

她从竹屋走出来时,每一步都伴随着银铃的脆响,那声音由远而近,银铃每摇一下,都像是摇晃在了他的心上。

她重新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举着手中的红丝带问他,“这是作什么用的?”

问完之后,她发觉刚刚还是一大朵莲花形的水台变了,那朵大莲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朵小莲花,而且因为机关设计之故,这七朵小莲花的位置还在不停的变换,真是有趣极了。

元冽:“那是给你蒙眼睛用的。”

齐月盈:“蒙眼睛?你不是要我给你跳舞吗?”

“蒙住眼睛就不能跳了吗?我记得你的舞蹈功底可是自小练就的,该不会这些年都荒废了吧?”他揶揄她一句,“我就是想看你蒙着眼睛跳,就在这七朵莲台之上,你敢不敢?”

“可是......为什么?”她不解,跳舞蒙着眼睛本来就很难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七朵不停变换位置的莲台上?她一步踏空,就会跌入下方的水池中的。她得罪他了?他故意整她?

元冽此时已经脚踏莲台,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取过她手中的丝带,“我待会儿会用琴音为你引路,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游戏了吗?

那个时候,你也是蒙着眼睛,听我的琴音,然后在花园里找到我给你藏的礼物。你那时候多信我啊,哪怕眼睛蒙着,也全然不惧,只要有我的琴音牵引,你就前后左右都敢走。”

齐月盈想起来了,小时候,她不喜欢学琴,后来她的音律还是元冽教的。他想了个小游戏,就是让她铭记各个音律曲调,每个音调都代表不同的含义,或者向前一步,或者后退两步,向左三步等等,他在花园中的各处都藏了礼物,然后蒙上她的眼睛,让她分辨他的琴音,根据琴音的指使到达藏礼物的地点,每次找到礼物,她都高兴的像发现宝藏一样。

寓教于乐的法子,倒是让她很快就把不耐烦的音律和琴艺都学会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是真的信他啊,他的琴怎么弹,她的脚就怎么走,从来都不担心会不会踢到石子,会不会摔倒,会不会碰壁,他也确实一次都没让她摔倒过,只要她信他。

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和她玩这个游戏呢?

“哥哥,你觉得我不信你?”她问了出来。

元冽手中把玩着那条红色的丝带,“世易时移,人心思变,我原本是相信你信我的,可若是你身边所有人都和你说我不可信,齐月盈,你还会信我吗?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摇吗?”

完全不动摇是不可能的。

但话可不能那么说,不然她怕激的他又犯病,于是她只握着他的手道,“我信你的。”

“可我不信你真的信我。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啊。”他说着,将手中的丝带蒙到了她的眼睛上,在她的后脑打了一个结,“我们再玩一次小时候的游戏,如果你还敢的话。”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敢不敢都得硬着头皮上了,“好!我们玩!”

元冽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回到了对面,重新拿起了他的琴。

铮——

齐月盈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给的第一个琴音居然带着杀伐之意,他想和她说什么?

虽然暂时不解,但她还是依照本能,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做了一个起势的舞姿。

清风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苍凉古朴的琴音似高山流水,莲台上的美人足尖轻点,由第一朵换到第二朵之上。

每一次琴音响起,她的舞姿都会随之变换,脚腕上的银铃清脆悦耳,与意境深远的琴音相合,犹如天籁般的动人心弦。

舞姿翩仟,纤腰如柳。

白色的轻纱随着她的舞姿浮动,犹如蝶翼般轻盈美丽。

她似是月宫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身披月华,步步生莲,每一次折腰,每一次回旋都无比令人心折。

她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她是世间他唯一珍爱的女子。

她在他的琴音中,一步步向他靠近,一点点令他心醉。

虽未饮酒,可人已微醺。

红色的丝带蒙在她的眼睛上,他看不到她的眼神,可是却更能看清她欺霜赛雪的娇颜,此刻的她是无助的,是娇弱的,是可爱而又坚定的。

这场游戏,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质疑他,其实他看得出,哪怕她脚下从未迟疑,可是她心底是害怕的,但纵使害怕,她也仍旧坚定的向他走来了,哪怕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哪怕她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忽然踩空。

这个结果,他心满意足了。

齐月盈的舞步顿住有一会儿了,可是元冽的下一个琴音一直没有响起,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只能痴痴的等。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脚下的莲台再次发生变化,七朵小莲再次合成了一朵大莲。

她的耳边有风声,有水声,还有他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

她收回左右的动作,站在原地,等他靠近。

“圆圆,谢谢你,还愿意信我。”

他没有解下她的丝带,她勾唇笑了笑,“那你也信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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