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对峙(二)

“老臣任首辅十余年,只对一句话感受最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北疆打仗要银子,皇宫修缮要银子,江南大水要银子,陕西干旱要银子,修桥铺路要银子,宗室荣养要银子,每天睁开眼,这银子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可是啊......国库里没银子啊,我能怎么办?”

“打从皇上的曾祖父起,我们大周的财政就一直是亏空的,这一百多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帝王不是炼丹求仙,就是宠幸妃嫔大兴土木,摘星楼,邀月宫,九鹿台,听雪阁......你们算算,这一百多年里,皇室花了多少银子在这些上头,更别提先帝时为了炼丹所花费的那些天才地宝了,那全是钱啊!”

“新皇登基,登基大典要花钱,修建帝陵要花钱,哪一笔银子不是大头?哪一笔银子能省?”

“你们知道大周建国至今,已经四百余年,皇族宗室四处分封,他们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全都要朝廷出钱。早些年他们人少,这钱不算什么,可你们知道现在萧氏宗族一共多少人吗?十八万余人!这十八万人,从生下来起,每个月就要领二两银子的薪俸,他们还不用劳作,不用交税,他们就靠朝廷养!封地是他们的,百姓的他们的,银子是他们的,朝廷每年光养宗室,就要花费四百多万两!这还是往少了说!可是这笔钱能不花吗?能少花吗?祖宗定下的规矩,能改吗?”

“是,我知道,北疆打仗需要钱,盐引设立之初,本就是为了弥补军屯无法自给自足的弊端,为了让边疆的将士们吃饱穿暖有军饷。可是将士们要花钱,这朝堂上下,从皇上到后妃到宗室到百官百姓,哪里不需要花钱?”

“我把盐引给改了,我为什么改?我要是不改,这朝廷就要维持不下去了,皇上的帝陵修不了,宗室的薪俸发不下,灾民的赈灾银子拨不了,试问,我是该不让皇上修帝陵呢,还是该不给宗室发薪俸呢?亦或者,朝廷不该给灾民拨银子,任凭他们被洪水淹死,□□旱饿死,哪怕他们易子而食,我们也全都不管不顾,只要省下银子来给承恩伯去打仗,就万事大吉了?”

“呵呵,恐怕到时候,大周还没被北疆人的铁蹄踏平,先被揭竿而起的百姓给推翻了!你们不要忘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当然,我并不是说北疆将士们的生死存亡不重要,他们很重要,他们为大周挡住了北狄人的铁骑,他们镇守国门,他们功不可没。可我为什么改盐引,也不光是因为朝廷太缺银子,更是因为我不想让朝廷救命的银子全都进了齐昇这等喝兵血、吃兵肉的贪婪小人的口袋里!”

“你们以为,盐引不改制,那些钱粮就都能用到北疆将士身上吗?错!那只会流入齐昇的口袋!他承恩伯府,不说门客三千,一千总是有的,这些人难道是白白给他效力?光凭他家的那点薪俸产业,他不贪墨,不喝兵血,他哪里来的银子养得起那么多人为他效力?”

“不止是如云的门客,还有他女儿齐淑妃在宫中的吃穿用度,恐怕先帝时的太后皇后都及不上她!她哪里来的银子,只靠宫中的例银吗?还不全是齐昇给她的!”

“北疆号称是有四十万将士,可实际上呢?我派人去查过,只有三十万不到,齐昇他分明就是在吃空饷!承恩伯府靠着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不知道从朝廷搜刮了多少银钱!所谓的伯府基业,所谓的勋贵底蕴,还不是靠银子撑起来的!他一个臣子,搜刮这么多银子,蓄养那么多私兵,意图为何?难道诸位看不出来吗?”

“那盐引制度若是不改,只会养虎为患!而且改制之后,朝廷也并非就不管北疆将士的死活了,每年照样有年例银发放,将士们可以拿着银子去买粮食,这有什么不好?”

“此举利朝廷,利百官,利将士,唯一不利的,只有承恩伯齐昇!”

‘垂死病中’的刘焦一连串说出了一堆自辩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义正词严。

百官闻言皆噤若寒蝉,唯有齐昇,面色不变,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样气定神闲的姿态无疑让刘焦心里打起了鼓,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是一种大限将至的恐慌,可是他又不知道这恐慌究竟从何而来。

齐昇看着他,冷声问,“都说完了?”

刘焦冷哼一声,别开眼,不再说什么。

齐昇又道,“我看你没说完。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说我勾结北疆,这连年征战,其实就是故意拖拖拉拉,与北疆人里应外合,借此蓄养我自己的实力,待到朝廷虚弱的无以为继的时候,再起兵造反,一举攻下京都?”

刘焦脸色大变,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连齐昇和北疆人勾结的证据他都已经捏造好了,他本想最后关头再把这张牌亮出来,可是他没想到,齐昇居然会直接点破?齐昇早就知道他的底牌?

齐昇继续说,“所以,你篡改盐引也好,你克扣军饷也好,根本不是为了中饱私囊,而是为国为民,为千秋为社稷,是不是这样?”

刘焦的面色已然惨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后面的戏都不用唱了,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只是他想不明白,齐昇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牌,难道说他的身边有齐昇的眼线?

绝望一点点在刘焦的脚下堆积,渐渐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罢了,成王败寇,他豁出去女儿的性命赌一把,最终,也还是输了。不过好在,两个儿子已经被他送了出去。他多年聚敛来的财富,全都给了儿子,他们拿着这笔巨富,无论到那个地方生活,都能几辈子衣食无忧了,他刘焦这辈子,终究值了!

而后,刘焦不再说话。

而齐昇那边的官员则开始针对刘焦的指责,一条一条的驳斥。

首先第一点,刘焦说国库没钱,然后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贺璋就给刘焦算了一笔账,大周朝廷每年可不止是往外花钱,仅去年一年,国家手上来的田赋,商税,盐、酒、茶、丝等税赋便有一千八百余万两,且刘焦任首辅之后,又增添了不少苛捐杂税,弘宝元年,刘焦曾新增一税赋,名为‘北响’,专款专用于抚北、平北、定北、征北、援北......

此税主要加在了田亩之上,初征时,每年五百二十万两,后来陆续加到了每年九百万两。

这一笔巨款按理说就应该用在北疆战事上,可是北疆将士们却从来没有沾过这笔钱,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钱进了国库之后,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去向了。

这还只是刘焦新税中的其中一项,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的税收,朝廷每年保守收入至少应该在三千万两左右,纵使皇上要修帝陵,要荣养宗室,要赈济灾民,要修桥铺路,要做什么都好,这笔钱绝对是够的。

可是刘焦却口口声声说不够,敢问他到底把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怎么花的?

原本的户部尚书是刘焦的心腹,户部每年的收支账目就是一笔烂帐,但这位新上任的贺璋他原本就是户部侍郎,对于每笔钱的去向,他都暗自记了一笔私帐,刘焦得势时,他当然不会把这笔账拿出来,但现在刘焦已然成了落水狗,贺璋自然也就不会再藏着掖着,当着朝堂众人的面,便把账本拿了出来,一笔一笔跟刘焦核对,刘焦每每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冷汗如雨。

刘焦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这次是真的想晕了,可是洛修早就安排太医在一旁守着,他就是想真的晕,也马上就会被太医弄醒,所以他强撑着,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贺璋与刘焦对峙的结果就是,刘焦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花钱的款项,实际上绝大多数都落入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党羽的口袋。

他说他赈济了灾民,可是灾民连口清粥都没喝上。

他说他修建了帝陵,可是帝陵到现在连地基都没挖好。

他说他荣养了宗室,可是十八万宗室里,有十六万说自己没领到银子。

他说他给将士发放了年例银,可是年例银甚至从来都没有运到过北疆......

桩桩件件算起来,每一件都是重罪,都足以让刘焦判个斩立决。

刘焦绝望到了极致,反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也不再是‘垂死病中’的模样,他挺直了背脊,环顾四周,锐利又阴沉的目光扫过每个官员,可是敢和他对视的却寥寥无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说的那些罪状,全都是污蔑,我一个字都不认!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刘焦是彻底的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个死,他不怕。

齐昇见此,挥了一下手,立马就有侍卫将两个年轻人押解到了朝堂上。

刘焦一见到这两个人,顿时脸色大变,随即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你们.....你们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提前把儿子们送走了啊,他们怎么会被齐昇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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