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袁朗扶住快要跌倒的宋安喜。

“没事的。”宋安喜站稳了脚，低声说着。

袁朗握住宋安喜的双手，揉搓着她十个指头，说：“晚上的气温会很冷。为什么不留在船舱里？”

“不想继续当好人。”

“什么？”袁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明白宋安喜的低语。

“不想当好人，”宋安喜抬起头看着袁朗，“我想彻彻底底当个坏人。”

手指尖很快被搓得有了些温度，袁朗张开手臂，将宋安喜圈在自己的怀抱里，“有些人会做一辈子的坏人，有些人会做一辈子的好人。不是他们不想换一种方式过活，只是因为他们的心告诉他们，只能这样做，而不能那样做。所以才会一直一直的做下去。好人和坏人，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做的。”他站在能够挡住海风的角度，让宋安喜的身体完全都在他的怀抱中，“安喜，你是个好人，虽然你觉得做好人很辛苦，但你明显做不了坏人。”

“为什么？”

“如果是坏人的话，你就不会让千泽用可以解掉的毒药喂给王小凉吃，因为你骨子里是个好人，所以你觉得可以再给王小凉机会。”

宋安喜仰望着袁朗的眼睛，喃喃的说：“我不喜欢被别人看穿的感觉，可唯独你，却是例外。”她伸出手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的说，“我肚子里面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你这样，懂得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袁朗微微笑起来，他抱起宋安喜，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胸口，这样可以避免被凉风或者船舰上突出的东西撞到头。

“去哪里？”宋安喜问。

“去睡觉。这个时候，应该是睡觉的时候吧，明天我们还要带着王小凉去中国城去找解药。那个时候，可不一定随时能够休息。要历险，睡个好觉，做个好梦，明天才更有意思。”

“你会陪着我吗？”宋安喜呢喃着，袁朗的怀抱那样温暖，温暖到她都觉得自己似乎是躺在最舒服的**，睡意便一阵阵袭来。

“当然，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睡着。”袁朗轻声说。再也没有回答的声音——宋安喜已经睡着了。

将宋安喜抱到船舰里面的**，在她床边做了一会儿，确定她已经完全进入梦乡后，袁朗才离开了她的身边。

站在船舷边眺望着一片黑暗的海平面的王小凉听到了脚步声，虽然按照人间纪年规则来算，已经是过去了三百三十九年，但她依然能够辨别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可没有你当初的水平。”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道。

袁朗走到王小凉的身边，“就算你们中国人的体质是人类之中最好的，也不适合在零下二十度的海面上这样站着。”

“关心我？一个曾经的宠物竟然学会了关心主子——哼，奇迹！”

袁朗一如平常，“小凉，神界十年。这是我父母和你父亲打赌时候所订立的年限。我想以你的智商也该知道，我在你身边做你的奴隶也好，宠物也罢，也就是十年而已。你却把我留了十一年。那多出来的一年，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王小凉没表情，可是不代表她没情绪，她的声音里是嘲弄，“怎么，要跟我算账？”

“不是算账。是想让你记住，从那多出来的一年时光中，我就是自由的。就算我是魔，那也是最自由的魔，我不再是你可以随意支使的存在。如果你依然觉得我不配和你说话或者不配在你眼前出现，无妨，那是你的自由；但有一点请你务必记得，”

“好，我等着你说狠话，要宣战尽管来！要报仇我随时恭候！”王小凉在袁朗停顿的那一刻插进话来，恶狠狠的话仿佛是她自己对这段在他看来旷日持久的仇恨之战的宣言。

袁朗平静，平静的毫无火气，只有从容与理解。他等着王小凉说完，才继续说他在人间想了三百多年的话：“天地之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虽然聪明，但是不是最聪明的。你的生命太脆弱，这样的脆弱的生命，好好珍惜，不要因为你的狂妄和自傲，罔顾了这样不凡的生命。”

那绝对不会是王小凉所以为的那些所谓的战争的宣言，更加不是愤怒的仇恨的宣泄。袁朗的话根本就是和王小凉所预想的情景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

她惊讶，狐疑，征然，因为她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是来自于袁朗，这个本该恨她，想要杀掉她来解恨的魔族。

“我不相信你。”她说。

袁朗点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而已。毕竟，作为我童年时代唯一的朋友，”这样的话让王小凉露出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是的，你从来不承认这一点，姑且就我这样说吧——作为我唯一的童年玩伴，朋友，我很感激你陪伴我渡过那样一段没有父母的日子，也感激你让我有人每天说话，有人和我一起吃饭，有人会需要我，虽然那样的需要其实无足轻重。”他笑，“说出来真好。”

王小凉在困惑和怀疑中表露出不屑，“想讨好我？”

“你的记性还是那样好的话就应该记得——我从来没有讨好过你，不管是何种境地之下。”袁朗轻声说道，“我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我觉得我欠你这句话。欠你一句谢谢。”

王小凉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对于一句谢谢自己该如何表示。因为从懂事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跟她说过谢谢。包括她的父亲。至于袁朗，那不算，袁朗是魔，连个人都不是，低等生物，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说了这句谢谢，我们就两清了。”袁朗说。

王小凉冷冷的哼了一声，表示不出所料。

“两清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若再错事，就要为你所做的事情负责。作为你童年时候唯一的朋友，我再也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去提醒你，你错了，该怎么办。”

“你不是我朋友，我没有朋友。”王小凉抬高声音，冷酷的说道。

“是啊，你从来不需要一个魔族去当你的朋友。如果是在神界的那几年，或许我会相信你说的这句话。可惜，我在人间呆的太久，已经知道什么叫口是心非，什么叫不愿面对。”袁朗平静的说，他停顿了一下，只因为王小凉似乎想要说话，却在短暂的等待后意识到王小凉的突然放弃。

不由得微笑起来，“不否认——是了，你如此聪明，自然知道真与假，错与对。”他慢慢的说出了最后想要对王小凉说的话，“明天你是作为人质和向导的人，希望你合作。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知道我们对于不合作的人会采取什么样的做法。那么……王小凉，晚安。”

王小凉没有叫住袁朗停下脚步，不管是作为神族的自尊心还是作为曾经掌控过袁朗自由的“主人”的身份，都让她不愿意开口叫住袁朗的身影。

她不愿意，不代表她不想。

是，以她的智商水平，她知道袁朗刚才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被袁朗的话揭穿了哪些曾经戴过的面具——神界十一年，十一年的时光——她咀嚼着这个代表着逝去的时间的词语，脸上浮现出苦笑的表情，那是个非常难得的表情，她都快忘了，自己这张习惯板着的脸几时还露出过像普通人一样的情绪表情。

就像现在这样。

不，有的。曾经有过。

“不是朋友……”低声说着，却一下子征在了那里。

不知道谁是自己的母亲，永远忙碌的父亲，很难说上话的其他中国人。偌大的城市、国家，只有那么一百一十个定量的真人，其余的，不是智能机器人，就是仿真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欲望，不懂得人性和人心，再大的空间再自由的世界，只有自己跟自己说话。直到袁朗的到来。

十一年的相处，她一直都高高在上的，总以为自己把自己一个人的心态隐藏的很好。毕竟没有谁问过她，真正需要什么。就算她说她想要一个人的陪伴，不管是谁，恐怕都不会有谁愿意去倾听。但是袁朗来了，一切都改变了。十一年，这个另类的真实存在的伙伴，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朋友，被她称之为奴隶和宠物，被她呼来喝去，当作最低等的生物随意践踏尊严的存在，她承认，那样做她很后悔。尤其是在她知道袁朗逃离了神界之后，她更加的后悔。

袁朗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她陪伴袁朗度过没有父母的童年，而是袁朗陪伴她度过父亲活着，不知道母亲，依然一个人生活了整整那么久的童年。是袁朗随时随地在她身边，愿意听她说话，陪她疯，陪她闹。是袁朗在她错的时候提醒她，就算会换来她的辱骂或者体力惩罚，也从来没有迟疑过或者没有做过。

是袁朗，也只有袁朗。

可是现在这唯一的一个知道她想法，把她当作妹妹，当作朋友，当作伙伴的人说：我们不再是朋友，我们两清了……真难过。

她想着。那一刹那间真恨不得跳下海，自己把自己给淹死，也比在这里去想，从今以后，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好过。

很可惜不能。

落寞的，无声的苦笑，王小凉再看了一眼那平静得如同刚才平和得令人震撼的袁朗的大海表面，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离开了船舷边。

至少，再听听某人的话，回到温暖的地方，去等着……当一回人质吧——这样，也算对得起那句曾经的朋友。

太阳自地平线上跃出了海平面，夺目灿烂的光芒给整个舰船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真好看。”宋安喜窝在袁朗手臂里，笑得像个孩子。

几乎是悄无声息走过来的王小凉冷着脸，不屑而厌恶十足的说：“难看。”

从袁朗的怀里钻出脑袋，看看王小凉那张怪模怪样的脸，又瞧了瞧自家帅哥的脸，宋安喜愕然，“她没事儿吧他？”她问袁朗。

“小凉，你没事吧？”袁朗没有回答宋安喜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去问王小凉。

冷冷的别过脸，没有说话的王小凉向着刚才宋安喜看太阳的方向，默不作声。

袁朗却是在笑，无声的微笑混合着轻轻印在宋安喜额头上的轻吻。这让宋安喜着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看到李哈里他们从船舱里纷纷出来后，没有机会问袁朗问题的宋安喜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问搂着自家老婆的秦万里。

“再等一下。这个时候一般是那帮研究狂人在屋子里睡觉的时间，所以防护是最强大的。等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都起床做实验的做实验，发呆的发呆，那个时候我们再过去，他们也没工夫搭理我们。”

“小凉，昨晚你睡的好吗？”李哈里兴冲冲的跑到王小凉的身边——那根本就是一个没人愿意去站的位置，至少，现在是没有——“我在梦里梦见你了，你有梦见我吗？”

王小凉瞪了他一眼，“一个死魔族离我远点！”

李哈里的笑脸垮了下去，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又强笑着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凄惨，“小凉，我虽然是个魔族，但是我还是很真心很真心的在乎你啊。”

王小凉往离李哈里相反的方向移了两步，“我不需要。”她冷冰冰的说。

“嗯……小凉，我知道你不需要我这样的魔族，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李哈里认真的说道。那样的认真让想要远离李哈里的王小凉有些不耐烦，还有一点不理解。

“你脑子进水了？我是神族，你是魔族！”

“这没关系啊！我一点儿都不介意。”看到王小凉终于有很“正常”的与他“交谈”了，李哈里顿时笑逐颜开。

“这是重点吗？”王小凉简直觉得眼前这个欧洲人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蛋，“还是你根本就是一个大笨蛋！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不可以！？我们都是不同种族的！种族不同，就绝对不行！听懂了吗？”

李哈里摇头，又赶紧的点头。因为王小凉的瞪眼和愤怒。

“听懂了离我远点！”

“可是……种族不同为什么不可以？”李哈里再接再厉挑战王小凉的忍耐极限。

“你见过有神族和魔族在一起生孩子的吗?你见过神魔两族之间能够结成家庭，被世人所认同吗？”

李哈里拍掌笑起来，“原来你担心这个！”他的惊喜让王小凉意识到某只魔又一次想歪了。“孩子什么的我可以让袁朗和宋安喜多生几个，给我们一个就好啊。如果你不喜欢魔族小孩儿，那么人类的小孩儿呢？如果你觉得人类的小孩儿不够好，那么只要是你觉得好的小孩，我都会去帮你找回来，当作我们自己的孩子。”

王小凉被李哈里的思维模式给打败了，她转过头去，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里面出现李哈里的影子。可是，李哈里的声音却实在是无孔不入。

“你不说话是不是代表你同意了？”

“你脑子被巨怪吃过了吗？！我怎么可能同意跟一个魔族男人相亲相爱！还是你以为我是个和你一样，脑子都进水的笨蛋？！”

“那哪里不对，我可以改啊……”

“噢我的天！”宋安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最后只能缩在袁朗的怀抱里闷着头低声笑着——如果声音太大可能就会引起某人的注意，那好戏恐怕就要结束了。

“这样对呼吸不好。别笑了。”袁朗温柔的说。

“如果他们两个没有凑成一对，我会觉得人生很无聊誒。”宋安喜抬起头来，看着袁朗。

袁朗微笑，“你呀，每天就想着怎么帮别人解决那些问题，就没想过帮帮自己吗？”

“我没有问题呀。还是说——”宋安喜用很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打量着袁朗的全身，“你有什么问题？”

袁朗你哭笑不得，“我是想说，我们的孩子，你的相公我，可都需要你的照顾啊。你能不能稍微分一点关心给我们呢？”

宋安喜看着袁朗，也笑起来，“这算不算你在对我撒娇或者是，你在吃你朋友的醋呢？”

“算。”袁朗很认真的回答。

宋安喜惊讶。接着笑声渐起，“我喜欢你这样诚实的回答。更喜欢你对我说，我很重要这样的话。”虽然你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听得很清楚——宋安喜想着，笑着，慢慢将身体靠近袁朗，让自己的心也靠近袁朗的心。那里很安心，因为袁朗现在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防，接受了自己。这样很好。这样就好。